2019年11月14日，上外中东研究所邹志强副研究员在《中国社会科学报》发表评论文章《土耳其出兵叙利亚的背景、影响及局势走向》（见《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11月14日第3版），全文如下：
土耳其出兵叙利亚的背景、影响及局势走向
2019年10月9日，土耳其出兵叙利亚打击库尔德武装，打破了一年来相对平静的叙利亚局势和各方势力之间的脆弱平衡。叙利亚内外各方密集博弈以及由此带来的形势变化令人眼花缭乱，叙利亚局势进入新一轮的快速调整与再平衡期。
美俄均持旁观态度
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以后，叙利亚库尔德武装的崛起让土耳其深感威胁，土耳其的主要目标从推翻巴沙尔政权转变为打击库尔德武装。土耳其极度不愿意看到一个库尔德人的准国家实体出现在本国边境，担忧其发展成为库尔德工人党反对土耳其的长期“根据地”，威胁到其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等核心利益。因此对于土耳其来说，在此问题上的最优选择是与美国通过谈判建立“安全区”，从而兵不血刃地占领叙利亚北部与之接壤的边境地区。今年8月7日美土两国达成协议，同意在叙北部建立一个名为“和平走廊”的安全区，并设立联合行动中心进行协调，但美国的拖延态度逐渐耗尽了土耳其的耐心。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多次表示，如该协议无法落实，土将自行出兵建立“安全区”，并一度将9月底作为最后期限。之后，土耳其军队开始在边境大规模集结，到10月初完成了军事准备。
土耳其相对于叙利亚库尔德武装拥有绝对的军事优势，但之前迟迟无法动手，关键障碍就是库尔德地区存在美国驻军。而特朗普一直想从中东地区撤军，面对土耳其志在必得的强硬态度，此次松口宣布撤军，对土耳其的军事行动“不支持、不参与”，这一事实上的默许态度为土耳其出兵打开了最后一道关口。
此外，俄罗斯一直静观其变，并未做出强烈反应。一方面是因为土耳其是俄罗斯尽力争取的对象，双方在叙利亚问题上建立了合作机制，双边安全合作不断升温；另一方面，土耳其出兵打击库尔德武装并不影响俄罗斯的战略利益，而且让其看到了削弱美国地区影响力的良机。
土耳其出兵背后有复杂诉求
土耳其此次抓住机会毅然出兵叙利亚，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的考虑。
第一，首要目的是打击被其视为心腹之患的叙利亚库尔德武装，进而控制叙北“安全区”是军事行动的直接目标。土耳其希望在叙利亚北部边境建立宽32公里“安全区”，实质是要消除库尔德武装的边境存在，嵌入一个以阿拉伯人为主的隔离带，将叙利亚库尔德人与土耳其库尔德人分割开来，从根本上维护本国安全。
第二，为遣返滞留境内的数百万叙利亚难民创造条件。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高达350多万叙利亚难民在土耳其境内长期滞留，在近年来经济增长乏力的背景下，土国内民众对此怨言越来越大。土耳其希望在叙北“安全区”安置数百万叙利亚难民，减轻国内经济社会压力。
第三，在未来的叙利亚地缘政治博弈中占据更为有利的位置。随着叙利亚国内局势的逐步明朗化，叙利亚政府在俄罗斯支持下控制了大部分国土，土耳其支持的反对派武装地位岌岌可危，地盘不断缩小且内部四分五裂，难以发挥更大作用。通过直接出兵控制叙利亚北部边境地区，可以增强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的实力，进而在未来的叙利亚政治格局中抢占有利地位和更大话语权。
第四，埃尔多安期待通过对外军事行动的胜利提升国内威望。今年土耳其正发党在地方选举中经历了重大挫败，加之国内治理不善，执政地位受到冲击。当前土耳其国内也存在着一种明显的民族主义亢奋，出兵叙利亚可以有效地激起国内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进而提升正发党政府和埃尔多安的民意支持度。
各方密集博弈及后续影响
首先，美国叙利亚政策的结构性困境和特朗普政府的撤军偏好决定了美国的政策选择余地有限，撤军不可避免地导致美国影响力的下降。
2014年“伊斯兰国”极端组织崛起之后，美国将库尔德武装引为反恐盟友而大力扶植，借打败“伊斯兰国”增强了在叙利亚的存在。但土耳其无法容忍叙利亚库尔德武装的发展壮大，这使美国面临在北约盟友土耳其和反恐盟友库尔德武装之间的选择难题。对于美国来说，当前叙利亚库尔德人的战略价值已然大幅下降，最终特朗普政府选择了土耳其，库尔德武装从美国的战略棋子最终变为“弃子”。美国撤军被视为是对盟友库尔德人的背叛，战略信誉严重受损。
美国在此事上的态度充满矛盾和多变特征，但总体上的撤军和收缩意图十分明显。特朗普先是宣布从叙利亚撤军，默许了土耳其的行动，之后在内外压力之下又对土耳其发出警告，并实施新的制裁，但这已经无法让看穿美国底牌的土耳其收手。美国只能一面威胁制裁，一面加紧斡旋。10月17日美国副总统彭斯率团飞赴安卡拉，美土两国达成为期5天的暂时停火协议，同意建立“安全区”，美国承诺不对土耳其实施新的制裁，且一旦永久停火将取消现有制裁。这一协议基本满足了土耳其的核心诉求。在10月22日俄土达成新的合作协议之后，特朗普对俄土协议大加赞赏，并宣布取消对土耳其的制裁。
其次，俄罗斯的态度经历了从谨慎警惕到顺势介入的转变，利用对土耳其、叙利亚政府和库尔德武装的影响力进行斡旋，提升了其在叙利亚的主导地位。
在军事行动开始后不久，俄罗斯呼吁土耳其认真权衡局势，必须完全恢复叙利亚的领土完整，所有外国军队都应撤出，这体现出俄罗斯对土耳其军事行动保持谨慎和警惕态度。随后，俄罗斯也发现了其中蕴含的机会，很快就顺势加强了介入力度，斡旋库尔德武装与叙政府达成协议，并派兵进入曼比季等地预防土叙军队发生冲突。10月22日，埃尔多安飞赴索契与普京举行会谈，最终就叙利亚局势签署了谅解备忘录，同意建立“安全区”，俄宪兵和叙边防人员将监督库尔德武装在规定时间内撤出这一区域，俄土双方将在边境地区联合巡逻。埃尔多安称之为“历史性协议”，普京则称之为“一个转折点”，随后俄土双方都表示土耳其的军事行动结束。顺势推进的俄罗斯，与土耳其共同填补了美国撤军后的空间，在叙利亚问题上掌握了更大主动权，特别是其协调人和担保人角色更加突出。
叙利亚政府对国内局势的控制力进一步上升，主权和领土完整在形式上得到了尊重，但对这一结果并不满意。叙利亚政府表示准备派遣边防部队与俄罗斯宪兵共同巡逻叙土边境，但叙利亚总统巴沙尔依然谴责土方“窃取”叙方领土，将继续抵抗侵略。
库尔德人对叙利亚政府依旧缺乏信任，但在被美国抛弃和土耳其大兵压境的生死存亡关头，只能选择与叙利亚政府妥协。当前库尔德人的安全暂时得到了保障，但在土耳其和叙利亚政府的内外压制下，库尔德人的地位和话语权遭到大幅削弱。
土耳其出兵之后，美国威胁进行制裁，法德等欧洲国家停止对土军售，阿拉伯国家联盟谴责土耳其“入侵”，伊朗一直明确表态反对，俄罗斯的态度也一度很不明朗，但这些不利因素都没有能够阻止土耳其继续开展军事行动。土耳其一方面对外部的制裁威胁和指责进行了强硬回击，称不惧怕任何制裁，继续开展军事行动；另一方面与美国、俄罗斯开展了密集的外交谈判与博弈，最终从美俄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