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6日，中东研究所副所长孙德刚研究员在《中国国防报》发表评论文章《霸权之锚：美在阿富汗的军事部署》（见《中国国防报》2016年8月26日第22版），全文如下：
霸权之锚：美在阿富汗的军事部署
近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为阻止阿富汗步伊拉克的后尘、成为恐怖组织的大本营，其将在最后任期内在阿部署8400人，而不是此前承诺的5500人，美国在阿军事基地也将延续下去。这至少向外界传递了两个信号：第一，阿富汗成为美国的“战争泥潭”。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并在该国部署军事基地，未能从根本上改善这个国家的安全形势，也未赢得反恐战争的彻底胜利。第二，美国至今仍找不到脱身的良策。2010年底美国关闭在伊拉克的全部军事基地，试图一走了之，结果为“伊斯兰国”的扩张提供了外部条件。如今在阿富汗，美国面对这个难题仍然无解。
美国在阿富汗军事部署的演变
长期以来，欧洲、亚太和中东是美国全球军事部署的三大重点。相比之下，经济发展滞后、政治转型步履蹒跚的阿富汗及“大中亚”地区不是美国关注的热点。“9·11”发生前，美国未在阿富汗及其周边地区建立军事基地；但在“9·11”后，阿富汗成为美国全球反恐战争的主战场，也是美国中央司令部海外军事部署的重中之重。
阿富汗战争爆发初期，美军和北约领导下的国际安全合作部队成立两大司令部。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在阿富汗的军事基地分为主要行动基地、前沿行动基地、军火储存基地、巡逻基地等不同类型，由6个战区司令部管辖，其中，美国负责东方、南方司令部，德国、意大利和土耳其分别领导北方、西方和首都喀布尔3个司令部，加拿大在坎大哈、英国在赫尔曼德、荷兰在乌鲁兹甘省等地区的驻军则占据主导地位。
美国在阿富汗一度部署500处军事基地，共10余万人。美军在阿富汗建立的第一处前沿行动基地是里诺兵营，由海军陆战队第15远征队驻守，该基地在美军和北方联盟部队攻克坎大哈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此后，美国在阿富汗一连新建了9处军事基地。巴格拉姆空军基地是美军在阿富汗的最大军事基地，占地5000亩，美军在该基地曾部署了1.3万人，在中央司令部管辖的西亚和中亚基地群中规模首屈一指，该基地可以起降所有类型的飞机，为美军、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和阿富汗北方联盟军队共同使用。
作为回报，阿富汗成为美国第15个“非北约盟友”，在国防与安全领域获得特别援助。2012年11月，两国就美国驻军地位问题启动谈判，拟签署《双边安全协定》。阿富汗立法机构大支尔格会议（大国民会议）于2013年11月通过了该协议草案，但是卡尔扎伊总统拒绝在协定上签字，这主要是因为该协议包含敏感条款：不仅允许美军继续使用军事基地并驻军1万人，还给予驻阿美军刑事豁免权；美军在执行特殊任务时有权搜查阿富汗人住所；美军在阿富汗可独立开展反恐行动等等。实际上使美军继续在阿富汗保留特权。
到2013年，美在阿军事基地83%都已关闭或移交给当地政府，仅剩下59处军事基地和14处援助点，美国在阿驻军人数也下降至5.4万人。美阿最终于2014年9月签署《双边安全协定》，为两国关系明确了方向。2014年12月，美国国防部长哈格尔在卸任前突访阿富汗，并宣布向阿增兵1000人，使驻阿美军总人数增加至10800人，以帮助加尼政府稳定国内局势。
美国在阿富汗军事部署的首要任务
经过近15年的反恐战争，阿富汗安全形势并未得到根本改善，也未成为美国改造伊斯兰世界的“民主样板”。相反，阿富汗经济和社会治理能力低下，贩毒猖獗，政治和解进程举步维艰，塔利班、“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组织纷纷把阿富汗作为活动据点。奥巴马总统原先期望的“阿富汗局势逐步改善、美军分批撤出”的一幕并未出现。2016年6月，美国承认，自北约从阿富汗撤军后，阿富汗面临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当前美国在阿富汗仍维持几十处军事基地、9800人，主要与阿富汗安全防卫任务有关。
一是应对阿富汗塔利班卷土重来的新挑战。2016年5月，阿富汗塔利班领导人曼苏尔在巴基斯坦遭美国“无人机”袭击身亡，阿洪扎达成为塔利班新任领导人，并加大了自杀式报复袭击的力度，包括对美军、阿富汗军队检查站、集市、清真寺、婚礼和葬礼队伍等发动自杀式袭击。今年6月，在北约华沙峰会召开前一个星期，塔利班在首都喀布尔西郊发动两起自杀式袭击，共造成27人死亡、40人受伤。今年7月，塔利班领导人阿洪扎达在上台后第一次公开演说中就敦促“美国侵略者”停止对阿富汗的占领，要求美军关闭在阿军事基地，并声称全体穆斯林与美国及其帮凶的斗争是“烈士行为”。此后，奥巴马宣布：美军将在阿富汗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包括打击塔利班武装、训练阿富汗政府军、执行特殊使命、加大反恐情报搜集等。2016年7月，美国国防部长卡特在与澳大利亚国防部长马利斯·佩恩会谈时，再次讨论了美澳在阿富汗的合作。
二是应对“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渗透。随着美军在叙利亚和伊拉克对“伊斯兰国”组织发动更加频繁的空袭，“伊斯兰国”组织开始加大在外线的自杀式袭击力度，包括在欧洲、美国、北非和阿富汗等地实施攻击，以达到“围魏救赵”的目的。在阿富汗，“伊斯兰国”组织、“基地”组织和“塔利班”既有合作的一面，又有竞争的一面。2016年6月，在阿富汗首都什叶派穆斯林举行的和平示威队伍中，“伊斯兰国”组织支持者发动自杀式袭击，共造成80多人死亡、230人受伤，这也是“伊斯兰国”组织首次在首都喀布尔发动袭击，此次袭击行动甚至遭到塔利班的谴责。2016年7月，美军和阿富汗特种部队在楠格哈尔省举行打击“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分支机构的专项行动，并在7月26日定点空袭中炸死了“伊斯兰国”阿富汗分支领导人哈菲兹·萨义德·汗，地点位于楠格哈尔省阿钦地区。即便如此，今年8月22日，美国国防部长卡特仍然表示，在阿富汗执行任务的美军接连身亡，尤其是在赫尔曼德省，表明今后美军需要做更多的工作。
美国在阿富汗军事部署的代价
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部署是其全球反恐战略调整的产物，这些军事部署一方面帮助美军推翻塔利班政权，击毙了塔利班和“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主要头目，使中亚恐怖主义和反美主义势力总体上得到了遏制；另一方面，美国利用在阿军事部署试图“以暴制暴”，不仅未能铲除极端组织滋生的土壤，而且成为攻击的对象，美国为此也付出重大代价。
首先，从军事代价来看，美军在阿行动大约造成9400名阿富汗平民死亡。在阿富汗战争和战后镇压叛乱过程中，大约4000名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和雇员、1万名阿富汗安全部队人员死亡。从2001年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到布什任期结束，美军在阿富汗阵亡617人。2001~2011年约10年时间里，美军在阿富汗阵亡近2000人，另有1.7万人受伤。2016年7月，奥巴马在讲话中坦言，在过去18个月中，美军在阿富汗阵亡人数增加38人，受伤数百人。
其次，美国驻军阿富汗还付出了惊人的经济代价。2012年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2001~2013财年，美国国防部、国务院、美国国际开发署和美国联邦政府其他部门在阿富汗的军事和民事总投入高达6417亿美元，仅次于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约8000亿美元。美国非政府组织“国家优先项目”2015年的调查报告显示，自2001年至今，美国在阿军事行动共投入7150亿美元，其中还不包括伤员救治等间接费用。2016年以来，由于美军在阿富汗的规模并未大幅减少，未来美军在该国执行任务的费用仍将处于高位。
再次，美国在阿富汗军事基地政治代价高昂。美国政府未能将阿富汗的军事基地打造成推动阿富汗国家治理、促进阿民主转型的桥头堡。二战结束后，美国在日本和德国的军事基地，成为对上述两国进行民主改造、肃清法西斯势力的重要推手。然而，美国在阿军事基地部署并未实现其政治目标，阿富汗不仅面临艰巨的政治重建任务，还面临严重的国家治理难题，如毒品问题、难民问题等。根据联合国妇女发展基金会的统计，阿富汗妇女识字率仅为16%，是男性识字率31%的一半。2001～2012年，美国国防部在阿富汗共投入4400亿美元，美国国务院共投入66亿美元，美国其他机构如国际发展署等还斥资797亿美元用于阿富汗重建与扶贫项目。但是，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投入的财政资源中94%为国防部所支出，主要用于军事基地的维护和军事行动，只有6%由国务院支配，故对阿社会重建的投入严重不足。
最后，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部署损害了美国的国家形象。美国自称“解放”阿富汗人民，并通过军事基地部署帮助阿富汗稳定国内秩序、打击恐怖主义，试图给阿富汗人民带来自由、民主和人权等“普世”价值观，但阿富汗的安全形势并未根本改善，民众对美国军事基地的看法褒贬不一。
美国在阿富汗军事部署的影响
美国在阿富汗军事基地将影响美俄关系。“9·11”事件发生后，俄罗斯领导人对美国在中亚的军事基地部署曾经持谨慎的支持态度。然而，阿富汗战后重建过程中，美国在中亚军事基地部署的机制化和长期化，使俄罗斯政府担心美国以军事基地为锁链，与阿富汗、巴基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建立战略联盟关系，挤压俄传统势力范围，甚至建立类似于1955年的“巴格达条约组织”。2012年乌兹别克斯坦退出俄罗斯主导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北约在中亚地区吸收和平伙伴国，并于2014年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成立北约在中亚地区的代表处，加上美国在乌克兰问题上联合欧洲和日本制裁俄罗斯，都使俄担心北约将在未来向中亚渗透，甚至实现北约的“亚洲化”。
美国在阿富汗军事基地将影响中美关系。中国是阿富汗最大的邻国，2014年10月，阿富汗总统加尼上任一个月后把中国作为首访地，表明阿富汗安全局势恶化、美国和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分批关闭在阿军事基地后，阿富汗政府希望依靠中国和上合组织的力量来稳定国内局势，同时在经济上对接中国的“丝绸之路经济带”。中国在促进阿富汗民族和解、加强阿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扮演积极角色，并承办伊斯坦布尔进程第四次外长会议，加大对阿富汗投资，引起美国的关注。在可预见的将来，美军在阿富汗仍将采取战略收缩，主要任务是打击极端主义、维护美国驻阿使领馆安全、保护在阿关键军事设施和训练阿军队等，同时承担干预地区事务、搜集地区情报、监视中国和上合组织其他成员在阿富汗及中亚的动向等。2016年2月，巴基斯坦、阿富汗、中国、美国关于阿富汗问题四方机制第三轮对话在伊斯兰堡举行，成为中美在阿富汗问题上加强协作的重要机制。
美国在阿富汗军事基地将影响阿富汗政治走向。美国在阿富汗留下了5万辆各类交通运输工具、大约9万个集装箱，以及若干数量的飞机和武器装备等，价值360亿美元。美军将军事基地中的主要装备均移交给了阿政府，但是提出希望得到相应的补偿和回报。未来，美国将继续保留在阿富汗关键地区的军事部署，避免阿富汗沦为欧亚联盟或上合组织的“后院”，同时应对塔利班卷土重来的挑战。去年底，美国国防部长卡特在阿富汗国防部长斯塔内克扎伊的陪同下参观贾拉拉巴德市的芬蒂空军基地，强调美在阿军事存在对于促进美阿军事合作及保护美国的利益至关重要，如在喀布尔、巴格拉姆、坎大哈和贾拉拉巴德等地的军事基地，以帮助阿富汗政府稳定局势。
美国在阿富汗军事基地将影响海外基地的功能转型。未来，美国在阿富汗军事基地将承担反恐、侦察、预警、侨民保护、特种作战等多重功能。2016年1～7月，美国向阿富汗境内的“伊斯兰国”组织发动了100多次空袭，将“伊斯兰国”组织遏制在楠格哈尔省境内，且通过与阿富汗在打击毒品走私领域的合作，切断其融资渠道。2016年5月，美国和阿富汗特种部队联合行动，成功解救3年前被塔利班组织绑架的巴基斯坦前总理优素福·吉拉尼之子阿里·吉拉尼，并对塔利班采取了高压态势。
总之，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部署已走过了15年历程，从依托多边联盟转向建立任务导向型统一战线，从部署主要军事基地转向保留合作安全基地，从承担军事作战任务转向战后维稳与执行特种任务。与美国在西亚、地中海和东非地区众多的海军基地不同，美国在阿富汗以空军和陆军基地为主，仍以反恐作战为主要任务。这些军事部署夹杂在美、俄、中、印度、伊朗、巴基斯坦等域内外大国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但美国坚持以极高代价维持这些基地的存在，其目的仍是想在这一地区扎下“霸权之锚”，维持其军事存在。
来源：中国国防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