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在中东的持久存在
原文信息
【标题】Russia’s Enduring Presence in the Middle East
【日期】November 1, 2024
【机构】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EIP）
【作者】Eugene Rumer, Andrew S. Weiss
【链接】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research/2024/11/russias-middle-east-diplomacy-relationship?lang=en
编译信息
【译者】汪波（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
【期数】第418期
【日期】2024年11月21日
俄罗斯参与中东地区事务的长期记录
俄罗斯对中东地区的参与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其始于公元九世纪俄罗斯第一任沙皇伊凡·特烈统治时期的鲁索人对君士坦丁堡的进攻。20世纪冷战爆发后，中东地区的地位在苏联外交政策优先事项的清单上仅次于欧洲。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联与阿尔及利亚、埃及、伊拉克、利比亚和叙利亚等多个国家建立了密切的关系。这些国家在不同程度上成为苏联的盟友，接受发展援助、武器和高层关注。苏联海军也成为在地中海的永久性存在。中东问题在克里姆林宫的议程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1991年苏联解体后，俄罗斯陷入一系列危机，几乎没有能力或兴趣卷入国外事务，也在很大程度上退出了中东。尽管如此，俄罗斯在中东地区依旧保持了三种重要关系：在叙利亚，双方有着传统关系，并保留了海军设施；在伊朗，1994年双方签订了在布什尔建造核电站的合同；在土耳其，尽管地缘政治层面复杂，但强有力的双边经济伙伴关系还在迅速发展。然而，这些关系并没有为俄罗斯提供足够的筹码，使其能够在中东发挥重要的地缘政治作用。整个1990年代，俄罗斯虽然继续向中东和北非的客户出售武器，但这些销售不过是俄罗斯国防工业在没有国内订单的情况下苦苦挣扎的生存手段，而不是在该地区投射影响力的工具。
冷战后，美国在中东地区发挥的主导作用突显了俄罗斯从该地区的退出。在此期间，俄罗斯退出中东虽然成为新常态，但遗留的问题依然存在，这给了莫斯科此后与西方竞争的潜在机会。
俄罗斯在中东寻找新老朋友
进入21世纪以来，俄罗斯在普京总统的领导下，开始在中东地区卷土重来。普京通过与以色列时任总理沙龙建立的个人友谊，为俄以关系注入了活力。普京将北高加索地区充满血腥的反叛乱运动描述为俄罗斯与恐怖主义和激进伊斯兰的斗争，并声称这是与以色列的共同事业。俄罗斯还与联合国、欧盟和美国一起加入了中东四方来推动中东和平进程。2005年访问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后的十年里，普京对整个中东地区进行了广泛的访问，包括阿尔及利亚、埃及、伊朗、约旦、利比亚、卡塔尔和沙特阿拉伯等国家。
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重返中东是在其与美国以及整个西方关系恶化的背景下进行的。2003‒2011年的伊拉克战争，为俄罗斯提供了批评美国外交政策失误的机会。
2005年，俄罗斯政府采取了一项象征性的重要行动，免除了叙利亚近100亿美元的债务。此后，俄罗斯开始恢复其在地中海的永久性海军存在，着手升级叙利亚港口城市塔尔图斯的海军设施。同时，俄罗斯仍继续向阿尔及利亚等长期客户出售武器。
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为俄罗斯提供了另一个机会，来提高其在该地区威权统治者中的声誉。这些威权统治者对美国声称“阿拉伯之春”代表“美国与世界各地穆斯林之间的新开端”，还有奥巴马政府决定不支持其长期合作伙伴埃及总统穆巴拉克的行为感到愤怒。而克里姆林宫则长期反对前苏联各地所谓的颜色革命，对民主起义持怀疑态度，并将自己描绘成中东威权者的坚定伙伴。
俄罗斯在叙利亚的突破
随着叙利亚2011年陷入内战，俄罗斯加大了对巴沙尔·阿萨德政权的支持。除了在联合国安理会为大马士革提供外交掩护并保护其免受国际制裁外，俄罗斯还提供了财政援助、军事装备和情报共享。
2015年，在巴沙尔政权濒临崩溃之际，俄罗斯与伊朗密切协调，向叙利亚部署了军事力量，这是俄罗斯重新加入中东的关键行动。这也是1989年苏联军队撤出阿富汗以来，俄罗斯首次在前苏联领土以外的战区进行军事部署。俄罗斯的这一大胆行动实现了几个重要目标：第一，拯救了巴沙尔政权，并证明它不会抛弃朋友。第二，将俄罗斯定位为中东的军事参与者，美国再也不能忽视其存在。第三，制止了美国促进叙利亚政治过渡的努力。第四，确保了俄罗斯在东地中海的长期存在。它不仅可以利用这一点对抗两个主要的地区行为体——土耳其和以色列，还可以此为跳板，将军事力量投射到利比亚等地以及非洲大陆以外。第五，加强了与巴沙尔政权的盟友伊朗的长期伙伴关系。第六，迫使海湾阿拉伯国家以地区权力掮客的身份与俄罗斯打交道。
克里姆林宫还利用其经济、军事和外交工具来改善与海湾阿拉伯国家，特别是沙特阿拉伯的关系。2016年，俄罗斯和石油输出国组织同意成立“欧佩克+”，为协调其油价和生产战略建立了框架。2017年，沙特国王萨勒曼·本·阿卜杜勒阿齐兹抵达莫斯科，与普京就石油市场和叙利亚战争进行会谈，这也是沙特国王首次访问俄罗斯。
这一时期，俄罗斯政策的另一个关键方面是俄以关系的持续发展。对于俄罗斯来说，以色列是中东最强大的军事力量，是具有全球重要性的技术创新中心，也是数十万前苏联和俄罗斯公民的家园。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部署，使其成为以色列事实上的邻国。同时，也是以色列对伊朗的军事和核野心进行防范的重要因素。俄以关系由普京和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亲自管理，这一事实也突显了俄以关系的重要性。
同时，俄罗斯的中东政策也是一种内在平衡行为，需要协调多种相互竞争的利益。一方面，要与伊朗协调对叙利亚的军事支持；另一方面，又要推动以色列和其他海湾阿拉伯国家和解。另外，还要积极参与限制伊朗核计划的谈判，并最终签署了伊朗核协议。俄罗斯在中东强权政治中的重新出现，是对其冷战后退出该地区的戏剧性逆转，也是对西方关于叙利亚军事困境一厢情愿的想法的直接反驳。普京的举动将俄罗斯置于复杂关系网的中心，其中包括向阿尔及利亚、埃及和伊拉克出售武器，以及海湾君主制国家在美国试图缩小其在该地区作用时毫不掩饰地希望其对冲风险。不过，俄罗斯中东政策的决定性特征，是在该地区的许多问题上并没有表现出装腔作势的雄心，更不用说部署有意义的能力和资源。与苏联时期不同，俄罗斯并没有为解决经济发展，促进有吸引力的政治意识形态，或加强地区安全提供有意义的框架。俄罗斯的政治领导人、外交官和军事指挥官虽然是这里的常客，但他们并不渴望在化解地区危机方面发挥决定性作用。
俄罗斯对叙利亚的干预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主要目的是支持巴沙尔政权，对抗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并确保俄罗斯在东地中海的立足点，而不是寻求长期解决导致叙利亚内战的国家分裂问题。俄罗斯在伊朗核协议的谈判中发挥了有益的作用，但它担心的是德黑兰主要对重启与美国和欧洲的关系感兴趣。俄罗斯的目标从来不是成为中东的霸主，也不是取代美国成为地区外交的安全提供者和指导者，以及随之而来的所有负担、责任和风险。相反，莫斯科的目标是在谈判桌上占有一席之地（有投票权，如果可能的话，有否决权），推进自己的利益，并挫败美国在该地区的主导地位。
总体而言，俄罗斯在中东采取了谨慎的姿态。它在叙利亚的军事参与主要是对既没有空军也没有防空系统的叙利亚反对派进行空袭。巴沙尔政权依靠伊朗和真主党，而不是俄罗斯提供地面部队。2018年，瓦格纳集团雇佣兵在代尔祖尔与美军发生致命冲突，导致多达300名俄罗斯人伤亡。俄罗斯在利比亚的参与，同样主要是由雇佣军进行。即使是俄罗斯对巴沙尔政权的财政支持，也是由身份不明的俄罗斯公司付款，或是为武器或其他商品和服务提供资金。
俄罗斯以开放的态度与该地区冲突和对抗的任何一方和所有各方打交道，进一步表现了这一谨慎的姿态。莫斯科与伊朗保持着密切且不断发展的伙伴关系，并与沙特阿拉伯合作制定全球油价和生产目标的参数。它还与土耳其建立了强有力的贸易关系，并与伊朗和在叙利亚的真主党协调活动。但当以色列轰炸叙利亚境内的伊朗和真主党目标而几乎不受惩罚时，它却视而不见。普京和内塔尼亚胡一直在进行个人外交，俄罗斯精英也在寻求与沙特阿拉伯和海湾合作委员会其他国家的同行进行更深入的接触。
一张三条腿的凳子
随着俄乌全面冲突进入第三年，俄罗斯重返中东的政策也正在取得成果。其谨慎、有限的目标和适度的投资正在带来超比例的回报，与沙特阿拉伯、伊朗和土耳其的三种战略关系都得到了明显的成效。
与沙特阿拉伯的关系对俄罗斯至关重要，两国在石油方面的共同利益使他们成为天然盟友。这不但使他们的经济得以维持，也是其治国方略的关键工具。为了强调俄沙关系的重要性，普京2019年访问了沙特阿拉伯，当时沙特领导人正因记者卡舒吉被杀而成为国际社会批评的目标。2023年底，普京再次前往沙特阿拉伯访问，当时他本人因乌克兰战争而受到广泛排斥。俄乌战争开始以来，俄罗斯与伊朗的伙伴关系也日益密切。伊朗通常是一个与俄罗斯存在利益分歧而且难以相处的伙伴，但作为武器供应国和地缘政治盟友，伊朗现在已成为莫斯科对乌战争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在俄土关系中，普京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对专制治理有着共同偏好。同时，土耳其追求独立于北约盟友的外交政策路线，也加强了俄土关系。土耳其一方面谴责俄罗斯侵略乌克兰，但同时又向乌克兰供应武器。土耳其不但没有对俄罗斯实施制裁，而且还成为俄罗斯绕过西方制裁和出口管制的关键因素。另外，土耳其还为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谈判提供了便利，并利用其与各方的关系将自己定位为潜在的权力掮客。
俄罗斯和以色列：破碎的兄弟情谊
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的袭击，加之俄罗斯对伊朗日益加深的依赖，这些都严重影响了俄以关系。10月7日前，以色列政府一直采取谨慎路线，不向乌克兰提供致命性的军事支持。同时，以色列还保持与俄罗斯军方的关系，以维护其空军在叙利亚的行动自由。
俄罗斯对10月7日哈马斯袭击的反应，给俄以关系带来了重大压力。普京最初对此保持沉默，直到10月16日才向内塔尼亚胡表示哀悼。10月26日，俄罗斯在莫斯科接待了哈马斯高级代表团，这使得以色列社会深感震惊。俄罗斯驻以色列大使还有意认同哈马斯的合法性，指出哈马斯在巴勒斯坦大部分地区仍然是一支“政治力量”。不仅如此，俄罗斯驻联合国大使还否认了以色列作为“占领国”的自卫权。2024年2月，俄罗斯在莫斯科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哈马斯和吉哈德的代表举行了一次“巴勒斯坦内部”会议。
俄罗斯关于加沙的叙述也包含了一个完全符合克里姆林宫观点的版本。2023年10月9日，梅德韦杰夫声称西方供应的武器从乌克兰走私给了以色列在中东的敌人。一周后，普京又警告以色列不要在加沙地带采取围困战术，并将此类行动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对列宁格勒的围困相提并论。俄罗斯新闻媒体还大肆宣扬反犹太主义，指责以色列犯有战争罪和种族灭*罪。
莫斯科和德黑兰之间持续发展的武器贸易也一直是以色列的主要担忧，因为俄罗斯承诺向伊朗提供先进的防空系统，以换取伊朗为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争中提供无人机和炮弹。2024年4月，伊朗对以色列发动的前所未有的远程导弹袭击中，以色列空军摧毁了俄罗斯提供的部分S-300防空系统。
尽管如此，俄罗斯仍在继续满足以色列对其双边关系的关键要求，即以色列空军可以在叙利亚上空采取行动，并对真主党和伊朗目标进行不受干扰的打击。2022年10月，俄罗斯从叙利亚撤出了S-300系统，以加强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能力。同时，以色列也继续避免极力批评俄罗斯。
俄罗斯超越三国关系的努力
除了沙特阿拉伯、伊朗和土耳其外，俄罗斯在中东地区其他国家的积极投入也得到了回报。卡塔尔在俄罗斯与西方疏远之际，为俄罗斯提供了一条有用的外交渠道。阿联酋除了为俄罗斯提供避免西方经济制裁和外交孤立的机会外，还是俄罗斯在利比亚和最近的苏丹等各种地缘政治热点地区扩大影响力的合作伙伴。阿联酋和卡塔尔可以接触到美国、欧洲和乌克兰的最高决策层，这些关系对俄罗斯领导人来说都非常有用。这些国家还协助达成了黑海粮食协议、战俘交换、战争期间被绑架乌克兰儿童归还，同时还限制了对乌克兰和俄罗斯关键基础设施与能源设施的袭击。
美国及其盟友和伙伴对俄罗斯实施的制裁，引发了俄罗斯贸易关系前所未有的重新调整。俄罗斯被禁止进入西方国家金融系统后，其部分业务已经转移到海湾阿拉伯国家，并以惊人的规模、范围和速度实施了这些调整。一段时间以来，俄罗斯官员和商界领袖已在海湾地区建立了互惠互利的安排和联系。然而，美国也一直在加大对阿联酋政府的压力，以遏制规避西方金融制裁和两用物品的转运，包括通过使用有针对性的金融管制和警告实施二级制裁。
2018年以来，瓦格纳雇佣军在利比亚的存在也是由俄罗斯为实现多个目标所采取的行动。目的是要确保俄罗斯能够进入这个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并利用利比亚的战略位置挑战美国/北约在地中海的海军存在，分散西方对乌克兰战争的注意力。同时，这一部署也加强了俄罗斯与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的关系，因为这些国家也支持利比亚国民军。据报道，阿联酋和沙特阿拉伯可能为瓦格纳雇佣军在利比亚的行动提供了资金。
瓦格纳雇佣军在利比亚的介入，对俄罗斯与埃及的关系也是一个有利因素。自2013年推翻穆尔西政府以来，开罗对俄罗斯的态度正在逐渐升温。普京欢迎塞西成为埃及的新领导人，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系。2014年埃及达成协议，购买20亿美元的俄罗斯武器。2015年俄罗斯也达成协议，在埃及建造一座核电站。该项目价值300亿美元，主要由俄罗斯资助。项目的生命周期长达几十年，有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巩固俄埃关系。
俄罗斯在中东的未来
俄罗斯的外交政策显然并没有伦理考虑或道德原则的负担。尽管受到乌克兰战争的影响，莫斯科依然完全有能力在整个中东地区维持并尽可能扩大其关系网。以威权统治为常态的中东国家领导人，对乌克兰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关心，因而可以毫无保留或顾忌地接受俄罗斯作为合作伙伴。
对俄罗斯及其合作伙伴来说，这种事态发展是一种双赢。因为回报的形式是安全关系升级，地缘政治收益，全球经济和能源市场扩大，还有建立不受美国和欧洲主导的制裁和出口管制约束的新供应链和资金流动。自2022年以来，中东对俄罗斯的重要性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是与西方关系破裂的副产品，但这种关系有望持续到普京执政时期之后。
俄罗斯自21世纪初重返中东地区以来，更新和建立的新的关系对其都很有帮助。俄罗斯未来即使存在修复与西方关系的可能性，但并不排斥与中东持续、强有力的接触。如果俄罗斯在中东的地位发生逆转，那么这更有可能是由于该地区本身的变化，而不是俄罗斯想要切断与该地区的关系。
在可预见的未来，俄罗斯在中东的扩张将成为一个西方国家无法回避的问题。在西方国家看来，莫斯科已经无视并抛弃了仅存的全球规范。作为一个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大国，俄罗斯还可以无视其核不扩散承诺，并支持哈马斯和胡塞武装。不过，也有必要认识到，俄罗斯并不是以色列和该地区其他美国伙伴面临的安全问题的根源。它并没有推动伊朗的核野心，只是在为其提供了便利。
西方与俄罗斯未来的任何缓和都无助于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源，美国及其盟友也发现很难遏制俄罗斯与伊朗等国日益紧密的联盟。与此同时，克里姆林宫则将在未来的对抗中找到新的工具和杠杆来对抗美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西方政策制定者们仍将致力于挫败俄罗斯的这些努力，并尽量阻止好战的俄罗斯在动荡的中东地区制造麻烦。
（本简报仅提供参考译文，以作交流之用，文中陈述和观点不代表编译者和编译机构的立场。如需引用，请注明原文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