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IISS地缘政治年度评估报告之“战略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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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Strategic Survey 2022: Strategic Prospects
【作者】John Chipman
【日期】December 5, 2022
【机构】伦敦国际战略研究所（The 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I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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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编辑部
【期数】第228期
【日期】2022年12月18日
2022年2月24日俄乌冲突所引发的地缘政治动荡与全球政治断层势必将进一步加强。2021年末，美国和大多数欧洲国家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作为战略要地的印太地区。亚洲在战略上的首要地位是其稳定的战略共识。然而，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帝国冒险，将西方拉回到捍卫其原有战略重点地区的安全上。欧洲安全秩序是西方的“核心利益”，它的破裂将会使任何更多的外部安全承诺无以为继，而对它的成功捍卫则将为“印太倾斜”（Indo-Pacific tilt）战略提供可信度，在中东作出的各种残余安全承诺也将被证明更可靠。然而，其他地区对冲突的看法仍然不一，俄罗斯则声称是因为受到了挑衅，这一说法似乎比事实明证更具说服力。因此，从维护声誉出发，西方面临着双重战略挑战：击败俄罗斯以恢复欧洲安全秩序，并重获盟国对西方战略目标与道德的信任。
冲突早期，西方在军事行动上相当谨慎。对向乌克兰提供所谓进攻性武器的担忧和对冲突升级的恐惧削弱了最初反应的力度。随着时间推移，许多担忧都减弱了。北约标准的装备交付后，乌克兰得以发动反攻。但对与俄罗斯直接冲突的持续恐惧，使美国无法提供远程火炮、一流坦克和其他装备，而这些装备本可能在早期阶段更果断地改变力量均势。随着乌克兰在当地不断取得成功，逐步升级的军事支持成为首选。
在本能上，人们会像对待勃列日涅夫的苏联那样对待普京的俄罗斯：尽一切努力避免可能导致战略核对抗的直接冲突。这一目标总体上是明智的，但可能会阻断合理的军事选择，而这些选择本可以在符合维护欧洲安全秩序的条件下更快地结束冲突。一种冷战记忆被明智地唤起，这就意味着要避免美俄间的直接战争，并使北约远离冲突。而冷战的另一种记忆则被无策略地遗忘，即制定灵活的应对措施并确保“升级”处于主导地位。在西方地缘政治术语中，“升级”（Escalation）已经成为一个忌讳词语。但防御不是升级，反攻是胜利的必要条件。对给予乌克兰军事援助的精确标准进行恒温控制，并根据过时的冷战标准将其设定为“温”但避免“热”，使乌克兰人只够防守和坚持，但还不足以击退和获胜。
最初，美国的政策试图区分进攻性和防御性武器，然后寻求提供射程不在俄罗斯境内的火炮。俄罗斯袭击了欧洲最大的国家乌克兰，并撕毁了欧洲安全秩序，但美国却对该防御国实施了军备控制政策和最终用途限制。不仅仅是乌克兰敦促提供“更多、更快”的武器交付，北欧和波罗的海国家也呼吁对俄进行强有力的回应。
因此，俄乌战争的一个重要影响是，欧洲的地缘政治重心转移到了东部和北部。这些现在和未来的北约成员国都冷静地提出了保卫乌克兰的理由，这既是一个重要的原则问题，也是一个紧迫的安全问题。当一些西欧国家强调外交而非威慑，或扣留武器以避免局势升级时，这些新的前线国家则主张向乌克兰提供强有力的军事支持，并强调防御不是升级。即使在欧盟扩大的情况下，法国和德国仍然可以辩称它们的合作是推动欧盟进步的关键。但在一个扩大了的北约中，随着俄罗斯对乌克兰的袭击，北欧和东欧国家在北约如何分析欧洲安全风险并决定主要的防御和威慑手段方面理所当然地拥有关键的“摇摆票”。在安全方面，可能很快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西欧领导人在解释欧洲防务结构的理由时，需要论及“北欧中心地位”（Nordic centrality），正如他们在考虑亚洲区域安全架构时，需要在外交上考虑“东盟中心地位”（ASEAN centrality）一样。
美国与法国、德国、英国等主要西方盟友一起，在欧洲大陆上拥有军事和经济实力的优势。如果没有美国提供的军事支持，以及特别是欧盟与美国组织的经济制裁，乌克兰在战争中将无以为继。慢慢地，人们逐渐意识到，俄罗斯和西方之间的力量平衡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到了战争的第七个月，俄罗斯已派出最精锐的部队和最精良的物资参战，而西方国家却还未将最好的坦克、飞机或最远距离的火炮派往乌克兰，尽管如此，乌克兰仍然能够发动大量反攻。美国和许多北约国家似乎“记得”俄罗斯是一个无法接近的庞然大物。然而，正如北欧人和东欧人已经察觉到的那样，它已经成为一个虚弱但暴力的新法西斯国家。基于这种不合时宜的记忆，美国和北约国家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结束战争的最佳方式是更彻底地使力量平衡向有利于乌克兰的方向转变。
对普京来说，在战场上被乌克兰击败既是一种耻辱，也是不可接受的。大国地位还如何保留？但如果俄罗斯将西方大国视为乌克兰胜利的关键缔造者，情况显然就不会那么难堪，也更容易解释。尽管西方国家对局势升级有着种种担忧，但它们事实上已经作为共同交战国支持乌克兰以对抗普京，这一事实将使普京有机会将其撤退归咎于西方。作为一个军事事实，不言而喻的是，从根本上改变对乌克兰有利的力量平衡将为基辅带来更快的胜利，而作为一个政治事实，如果独裁者能将失败归咎于外部世界，他们就能更容易挽回面子。俄罗斯国家电视台开始定期播报信息，称俄军队遭受的许多损失是由美国、英国或“西方阵营”所造成的。宣传人员认为，如果没有这些西方援助，俄罗斯的任务已经完成。当普京于9月宣布所谓“局部动员”（partial mobilisation）时，称将30万人调往前线的困难主要在于（尤其是地方官员的）无能和过度狂热。事实上，大规模的腐败也在削弱制度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军队维护很差，向新的人员提供关键支持的能力因也渎职行为而受到侵蚀。
一场国内清算即将开始。克里姆林宫显然更愿意批评一些安全部队没有预见到乌克兰的抵抗能力或乌克兰民族意志的力量。军官和将领则可能因腐败和无能受到指责。总统显然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保护自己免受一般批评。核心问题是，他能在多长时间内使自己免受作为掌权人物的挫败感，以及他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他的指挥官会听从他的命令，特别是当这些命令以一种会让他们震惊的方式升级时。俄罗斯和欧洲安全秩序的未来将取决于此。乌克兰战胜俄罗斯的可能性似乎比俄罗斯获胜或长期僵持的可能性大得多。
对于亚洲和中东许多国家而言，这场战争提出了关于它们结盟和对冲战略的问题。各国进行战略对冲是很自然的，毕竟在安全方面很少有真正绝对可靠的保证。大多数国家都希望在行动上保有一定独立性和自主性。战略自决可能意味着利益并不总是与同一个安全伙伴保持一致。有很多朋友总比只有几个朋友要好，多方结盟有其吸引力。但战略对冲，与金融对冲一样，需要积极的投资组合管理。俄罗斯的战略货币如今正处于自由落体状态。到2022年下半年，用金融市场的术语来说，“做多俄罗斯”（long Russia）可能并不明智。事实上，“增持俄罗斯”（overweight Russia），包括那些传统上将俄罗斯作为主要武器供应国的国家，可能在中期甚至更早就会被证明代价高昂。最终还是需要重新平衡，而亚洲和中东国家，也许长期以来被俄罗斯作为大国的声誉所束缚，因此未能及时进行自我调节，以适应俄罗斯从地缘政治第一梯队跌落的前景。
中国显然会因为普京未能速战速决而感到恼火。北京也将警告其不要动用核装置，因为降低核使用的门槛将非常有损中国利益。俄罗斯很可能会继续作为西方的对手而存在，但在中国战略上希望看到的多极世界中，俄罗斯将是薄弱与破裂的一极。印度总理莫迪对普京强调“现在不是战争的时代”，但印度的多向结盟姿态仍然透露出一种不结盟的态度。对印度来说，多元化可能会在军事领域来得最快，在这一领域，人们会意识到俄罗斯不会是可靠的武器来源。
海湾地区的领导人不愿让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决策屈从于美国的意愿。该组织2022年10月决定降低产量，保持每桶90美元左右的价格，这可能并非出于“亲俄”，而更多是希望保持略低于产能的生产水平，不愿意讨好美国的“需求”。然而，高价格也将给全球南方国家在经济上带来高于西方国家的疼痛。一些海湾国家正在鼓励其商业领袖购买俄罗斯的不良资产，特别是西方公司正在从俄撤出的公司和工厂。
到2023年，人们可能需要对地缘政治结盟做出更重大的决定。很少有人会认为与一个枯竭的俄罗斯保持紧密联系有好处。随着俄罗斯国内危机的持续发酵，以及对战争的焦虑随着“局部动员”变得更加严重，普京将不得不更多地考虑后方稳定问题。但在各地区，对动员的不满是可以接受的，俄罗斯本身内在拥有一种帝国气质。如何保持民族凝聚力将成为克里姆林宫2023年的首要任务，因为俄罗斯需要决定如何解释战争的过程和最终结局。
这场战争还表明，欧洲−大西洋和更广泛的印太战略领域是相互依存的。乌克兰小麦的最大进口国是埃及，第二大进口国是印度尼西亚。这场欧洲战争的影响是国际性的。对于承诺致力于印太地区的北美人和欧洲人来说，欧洲的成功对亚洲的成功也至关重要。这不仅仅是一个承诺时限的问题，而是一个信誉问题。直白地说，如果不能确保黑海的自由和开放，又怎么能谈得上帮助和支持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呢？如果西方能够找到重新全面开放黑海的方法，派遣舰船保护向全球南方运送粮食和化肥的船只，就会减少战争对世界其他地区的粮食安全影响。但这一行动也会暴露一个事实，即普京的战争不仅是一个地区问题，还是一个具有全球影响的问题。为了地区和更广泛的利益，黑海的航行自由应当上升为欧洲安全议程中的优先事项，至少要和对俄谋求能源独立的问题一样重要。
2023年的重大战略问题将围绕着应对衰落、崛起和反叛势力的最佳方式展开。如果想要维系西方安全秩序，那么现在威胁使用核武器的复仇主义者俄罗斯必然要遭到欧洲国家及其北美盟友的反对。一个被削弱的、四分五裂的和可能战败的俄罗斯将带来另一种不同的挑战。但这种可能的结果不应阻止西方赢得乌克兰战争，欧洲国家需要重新评估和警惕它将带来的附加威胁。
而且，正如日本首相岸田文雄2022年6月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所言，“今天的乌克兰可能就是明天的东亚”。在亚洲，中美之间不断恶化的关系令人担忧。一些人指责中国“玩得太过火”，过于自信；另一些人则指责美国不理解中国的核心利益，找到太多其他问题与中国对抗，包括在经济领域。太平洋小岛国感到自己卷入了一场新的中美竞争之中。朝鲜对其导弹能力的定期测试对这一切没有帮助，其发出的政治噪音可能会被对俄乌战争的关注所掩盖，但美国的东亚盟友仍能强烈地感受到朝鲜的战略影响。
在中东，寻求独立和自由的女性正对伊朗的神权领袖发动攻击。该政权仍然通过其影响力操作在地区内保持强硬，并且拒绝在《联合全面行动计划》（JCPOA）适度扩展的范围内削减其核计划。同样，这里有着不同类型的挑战：如何遏制伊朗的地区野心，以及如何应对一个可能在内部存在巨大异议的伊朗，压制这些异议将带来哪些其他后果。到了2023年，美国、欧洲和海湾阿拉伯国家有必要找到一个关于伊朗的共同政策。但过去20年的经验表明，其结果并不令人感到乐观。
在这个地缘政治竞争和不确定性加剧的时刻，再加上一场政治意识形态的斗争，也不太可能带来战略优势。美国、英国和其他国家将当前的斗争定义为民主国家和专制国家之间的斗争，这在许多方面确有道理。然而，在所谓的专制国家和民主国家之间展开新的两极竞争将是一个错误。西方并不处于发起新的全球民主使命的最佳位置。无论如何，民主不是一种可以出口的产品——其“非关税”壁垒是很高的。西方的榜样仍然是成功的，许多其他国家也希望效仿，但它们要用自己的方式和手段效仿。西方仍然需要与那些政府模式可能不合其意的国家密切合作，但将其归入对立阵营而疏远它们，会使所需的合作更加困难。正如IISS前述所持的观点，“没有民主的善治比没有善治的民主在战略上更安全”。维持全球稳定的“政治军事”的责任是巨大的，但在2023年，这种“政治军事”的专业能力必须只能谨慎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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