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刚、包澄章就“伊斯兰国”和中东反恐形势等问题接受《南方周末》采访
发布时间: 2018-11-13 浏览次数: 189

20181113日,上外中东研究所孙德刚研究员和包澄章副研究员就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和中东反恐形势等问题接受《南方周末》采访,全文如下:

“伊斯兰国”为何卷土重来

今年春天,一个“伊斯兰国”成员将自己的男孩送进了伊拉克摩苏尔的一家孤儿院。10岁的穆罕默德每次看到这个男孩,总会与他进行一番撕扯,“我讨厌他!真的讨厌他!”被劝下来的穆罕默德,只能用言语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8岁那年,穆罕默德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伊斯兰国”的武装分子拖拽到街上并枪杀,他哭喊着赶走那些人,但无人理会。几近家破人亡的穆罕默德,在辗转多处流离失所者营地后,进入了这家孤儿院。

据《纽约时报》报道,像穆罕默德这样的孤儿,在摩苏尔大约有2万人。20177月,被视为“伊斯兰国”“首都”的摩苏尔收复。尽管成千上万的人逃离了“伊斯兰国”的魔爪,但仍旧逃不过颠沛流离和生活的困难。

而在近几个月的伊拉克,“伊斯兰国”又露出了死灰复燃的苗头。826日,《大西洋月刊》刊文指出,“伊斯兰国”有在伊拉克东北部的迪亚拉、萨拉赫丁和基尔库克三省复苏的迹象。此前,该组织已失去这片地区的控制权。

巴格达迪的“录音”

2017711日,“伊斯兰国”首领巴格达迪死亡的消息铺天盖地,占据了各大新闻头条。四个月后,伊拉克总理阿巴迪宣布在军事上终结了“伊斯兰国”。然而不到一年,苟延残喘的“伊斯兰国”却有了新动静。

据《华盛顿邮报》披露,美国国防部一名官员就曾表示,美国军方已经看到“伊斯兰国”在某些地区“复活”,并透露该组织在伊拉克和叙利亚仍有3万多名士兵。今年7月,伊拉克的迪亚拉、基尔库克和萨拉赫丁省等人口稀少的三角地区,暴力事件也重新抬头。一系列绑架、暗杀和爆炸事件让当地民众人心惶惶。

据《华盛顿邮报》7月报道,伊拉克安全部队的六名队员在一个检查站被捕,随后出现在一个摇晃的视频中。他们跪在“伊斯兰国”的旗帜下,两旁留着大胡子的人,以其性命威胁伊拉克政府必须释放逊尼派女囚。短短几天后,人们在附近找到了这六名队员的尸体。

“人们都很紧张,原本以为已经稳定,可以自由出行,这个视频再次让大家感到恐惧。”迪亚拉省议会议员伊玛德·马哈茂德讲道,他表示,“伊斯兰国”零散的成员正从空旷的沙漠和遍布洞穴的山区中发起攻击,尽管人数不多,但快速的袭击和镇上某些百姓的支持,让他们得以掀起恐慌。

一时间,从巴格达到基尔库克的公路上,车辆变得稀疏,受到惊吓的人们纷纷改定航班以替代车辆出行。

实际上,从2015年开始,每一年都有关于巴格达迪“死亡”的消息,但总是无法得到证实,并且在下一年就被推翻。2017年,“伊斯兰国”在泰勒阿费尔发布简短声明称巴格达迪已经死亡,同时叙利亚人权观察组织也宣称其死亡为确切消息。巴格达迪死亡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时隔一年后,历史再次上演。巴格达迪在一段名为“为病人带来好消息”的的录音中,通过讲述最近几周发生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同时他煽动支持者对“加拿大、欧洲和其他地方”的人进行攻击。《华盛顿邮报》的报道称,尽管声音是否出自其本人尚没有得到确认,但美国军方已经表示,有信心认为巴格达迪仍活着。“从今年年初巴黎恐袭,到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阿富汗、也门、埃及西奈半岛、东南亚和南亚的乱局持续,再到巴格达迪的录音,‘伊斯兰国’有复苏迹象。”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孙德刚向南方周末表示。

复苏的“温床”

“伊斯兰国”的复苏速度,让伊拉克反恐专家、政府顾问希沙姆·哈希米(Hishamal-Hashemi)大为震惊,“他们的回归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这非常危险的。”而他对政府的提醒——伊斯兰国在遭遇惨败后不可避免地会卷土重来,却被当成了耳旁风。“伊拉克政府未能首先向从‘伊斯兰国’解放出来的地区提供援助和重建。”他说。

5月份议会选举以来,伊拉克组建政府可谓一波三折。各派势力角力,耗费了政府大量时间,加之政府忙于应付伊拉克库尔德强大势力,根本无暇对“伊斯兰国”残余势力进行清算。

而数十个散落在荒凉山区里,破败又人口稀少的村庄,为“伊斯兰国”游击队的形成提供了绝佳的环境。残余的“伊斯兰国”势力蛰伏在迪亚拉、基尔库克和萨拉丁三省交界处的哈姆林山脉地区,这里棕榈林和灌溉渠道网络密集,有助于其躲避伊拉克政府重型军事武器的威胁。

伊拉克国内复杂的教派矛盾,同样使其成为了“伊斯兰国”复苏的温床。被称为“中东心脏”的伊拉克,一直是什叶派与逊尼派混居之地,其中什叶派占总人口的60%,逊尼派则为40%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伊拉克政治力量重新洗牌,什叶派成为国家的主导力量。而这一转变,让不少逊尼派积累怨恨。

2012年,数万逊尼派伊拉克人在西部省份安巴尔(该省逊尼派人口居多)上街示威,反对什叶派主导的伊拉克政府,甚至打出了旧政权的伊拉克国旗。伊拉克复杂的宗派矛盾,因为伊朗的介入而进一步激化。在萨达姆时代,不少什叶派自称遭到政府的欺压,与伊朗来往密切,并得到伊朗的支持。萨达姆政权崩溃后,伊拉克国内的什叶派一跃成为政府主导力量,伊朗在伊拉克的政治影响力也得以延续。

今年3月,共约15万人的什叶派民兵“人民动员组织”,被正式编入伊拉克政府军。5月,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美国传统基金会上的发言就曾提出伊朗必须尊重伊拉克政府的主权,允许解除什叶派武装分子的武装,遣散人员,让他们重返社会。

孙德刚认为,“伊斯兰国”之所以率先在伊拉克复苏,还有一个原因是,自去年年底以来,美国、俄罗斯、伊朗、土耳其和沙特等国围绕地缘政治的争夺升级,使得反恐在各国中东政策中的地位下降,加上上述国家战略中心不在伊拉克,致使外部力量对伊拉克的反恐援助减少。

南方周末根据美国国防部数据统计得知,从61日至92日,以美国为首的、针对“伊斯兰国”势力的联军行动,在叙利亚境内发起的打击次数为340次,而伊拉克仅占叙利亚的五分之一左右,为67次。

“阴魂不散”

“伊斯兰国”自成立之日起,便以建立独立的“哈里发国”为目标,拥有自己的军队、地盘和行政体系,同时不惧与现行国际体系展开阵地战,与以往其他恐怖组织大不相同。但在外界三年的围剿中,“伊斯兰国”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悉数摧毁,逐渐沦为没有地盘的传统恐怖组织。

但这一切并没有让其有所收敛。遭受重创后,“伊斯兰国”在组织结构、战术策略和恐怖手段上进行了转变。由于“独狼式”恐袭的成本低、频率高且难以预防,已经失去实体形态的“伊斯兰国”也开始使用这种方式,取代原有的大规模袭击。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副研究员包澄章指出,近两年来,“伊斯兰国”战略重心已从叙利亚和伊拉克向外围转移。在战术上,“伊斯兰国”转而采用简易爆炸装置、伏击、狙击、暗杀等手段同国际反恐力量进行消耗战,再次呈现出该组织兴起初期具有的叛乱组织的特征。这些都显示“伊斯兰国”不仅仅是简单地复苏。

孙德刚则分析,这实际上表明了“伊斯兰国”在实力明显不足的情况下,不得不在斗争策略上实行“基地化”。这是当前“伊斯兰国”组织的无奈之举,一旦羽翼丰满,不排除“伊斯兰国”再次提出“独立建国”的诉求。

事实上,具备意识形态的极端组织很难被彻底消灭,尽管依托存在的实体组织被打散,但其极端意识形态仍是“阴魂不散”。“伊斯兰国”早已借助互联网将势力渗透至阿富汗、西奈半岛和利比亚等地,恐怖活动不减反增,其中尤以阿富汗形势最为严峻。阿富汗的“呼罗珊”组织(IS-K),是“伊斯兰国”的分支组织,势力已遍及阿富汗东部、北部和南部,控制着朱兹詹省等地区。

“中东地区安全困境的一个突出表现是,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相互交织,而地区国家发展滞后、治理能力不足,为域内外大国的干涉创造了空间。”在他看来,域外大国将反恐与“用恐”作为争夺地区事务主导权的两大手段,进一步加剧了地区安全形势的恶化,而这正是“伊斯兰国”剿而不灭的根源所在。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