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2日,上外中东研究所范鸿达教授就美国大学支持巴勒斯坦的反战抗议升级接受观察者网专访,全文如下:
在现场观察学生抗议,和美国媒体报道不太一样
自警方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开始,美国高校支持巴勒斯坦的反战抗议游行迎来激烈升级。《华盛顿邮报》统计,截至目前,全美各地校园已发生1000多起逮捕事件。
美国进入2024大选年,结合巴以冲突这个美国无法轻易置身事外的议题,为本轮学生抗议活动打上了深刻的政治底色。当着一群抗议学生的面,美国众议院共和党籍议长约翰逊公开喊话哥大校长,称校园内的“反犹主义”令他感到震惊。
美国这一轮学生反战抗议活动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各地大学情况有何差异?美国政客如何利用学生们表达诉求、呼吁和平的平台,推进自身的政治议程?就相关话题,观察者网连线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访问学者范鸿达,带来他在美国校园的一线观察与思考。
【文/观察者网 郭涵】
观察者网:您在美国多所高校实地走访数月,近距离观察了大学校园内愈演愈烈的支持巴勒斯坦学生抗议活动。能否聊聊目前的感受?学生们有哪些诉求?抗议活动发展到了什么状态?
范鸿达:由于交战双方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去年10月7日以来爆发的新一轮加沙-以色列战争基本没有对抗性。以色列军方对加沙的战争已造成超过3.5万人死亡,绝大部分是包括婴儿、妇女在内的平民。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信息传播速度加快,加沙的悲剧迅速传遍了全世界。而人道主义危机的蔓延与伤亡攀升,导致全世界范围内都兴起了比较广泛的声援巴勒斯坦活动。很大程度来说,对巴勒斯坦平民的声援已经成为衡量一个人良知与对公平正义认识的标尺,这是美国也普遍存在的情况。
我从去年年底来美国访问,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校园里,也观察到声援巴勒斯坦的抗议活动。绝大部分参与者支持巴勒斯坦,但有少部分支持以色列立场的抗议者。后者主要是犹太裔学生,人数较少,无法同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相提并论。直到今天,在美国发生抗议活动的各所大学中,支持巴勒斯坦的人群占绝对主流,而支持以色列的不管是学生、老师还是社会人士,都处于少数地位。
刚才你提到了最近学生抗议活动的升级,确实如此,其实美国校园里的挺巴抗议活动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采取了各种各样的形式,包括集会、张贴海报与演讲等等。至于最近事态的升级,一方面有各所学校特殊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有共性的原因。
比如,南加州大学之前选定了一位穆斯林裔学生作为毕业典礼的发言代表,结果有人举报她在社交媒体上发表过“反犹言论”,导致校方取消她的演讲资格。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群体认为这是在针对他们,所以南加州大学那边闹得比较厉害。
又比如得克萨斯州大学奥斯汀分校,最近也闹得厉害。得州历来在政治上偏右,社会层面对以色列的支持相对多一点。当校园里发生亲巴勒斯坦学生的抗议时,当地警方立即介入,因此冲突较为频繁。
当然,这一次抗议学生同警方冲突的中心还是在美国东北部地区,这里是美国的政治中心。在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与纽约大学等,学生同警方爆发激烈对抗。这并不难理解,随着美国总统大选的临近,各种政治力量的角力也逐渐浮出水面。
关于抗议活动突然升级,纽约大学的说法是,某一天校园内突然来了很多人,冲破了之前限定的抗议活动范围,引发混乱和不安定。校方称抗议活动中出现了“反犹主义”行为,有许多社会人士进入校园。为了维持秩序,大学赶紧报警,警察随后用强力措施对付学生。这就导致了麻烦。美国社会里认为他有法律赋予自己表达合法诉求的权利,而美国人尤其认为,大学校园应该是比社会上更自由、更有表达权利的地方。
因此,随着警方的介入,包括对一些抗议学生的逮捕与登记,导致部分大学校园里面闹得比较凶,好像亲巴勒斯坦的势力和亲以色列的势力正在对抗。
但我个人并不完全认同这种观点。在警方介入后,事态已经演变成包括亲巴勒斯坦的一方势力与其他人(如犹太学生、老师等等)在内,他们一同与校方之间爆发矛盾。在这个过程中,校方站到了师生的对立面。
为什么?因为不管是支持巴勒斯坦的师生还是其他人,都十分反感学校请求警方进校园这件事。自上世纪60年代的学生反战运动以来,美国都没有警察以这种方式进入哥大校园。他们认为这是对自身权利的侵犯,更不用说警察进来抓人。所以在目前发生激烈冲突的校园里,其实是存在关于自由民主与表达的一种情绪。
我们在观察美国学生抗议事件时,也要注意到它的前后发展与变化。比如,最开始学生的诉求都很简单,就是加沙立即停战、恢复人道主义援助,这是非常明确的。
然而,一旦局势演进到警察进校,校方开始惩罚一部分学生,比如强制停课、禁止他们入校之类的,到这个时候,学生也包括老师就提出了另外的诉求,即取消对部分学生的处分,要求学校不再追究参加抗议学生的责任,恢复他们的权利。他们觉得这是法律赋予的表达自由,自己并没有做错。
首先,全美国大学众多,但是迄今出现扎帐篷的学校并不多。其中,像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这种产生肢体或暴力冲突的又不多。美国众议院议长约翰逊4月24日称,全美有200处校园发生了抗议活动,即使这个数字同整个美国的高校数量相比也不算非常高。
此外,美国大学的特点是比较注重校园安全。不管是校内还是所在的社区,凡是发生了安全相关的报警事件,学校会立即向全体师生发邮件,也就是安全警报。我们在这边也经常收到这样的信息。所以哪怕是一点点安全隐患,美国大学也要公布出来。
最后,美国媒体绝大多数是私有,且大部分也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存在非常激烈的竞争关系,加上他们长期以来形成了一种对大众关注议题非常详细地,甚至是刨根问底式的报道方式,这些再结合大学的特点,导致如果你仅仅看他们的媒体报道就会认为,情况十分糟糕,但现实情况可能并没有那么糟糕。
我再说下自己所在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这所学校当然非常知名,在一些大学排名榜单上都能进前十名。而伯克利另一个出名的地方就是它的抗争精神,这所学校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大学校园反战运动的先锋,也是美国搞言论自由运动的发起地之一。直到今天,伯克利校园里面还有一个咖啡馆是纪念当年的运动。过去几个月我在美国东部学校走访与交流时,接触的人们都会聊起伯克利大学的这个传统。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所大学,最近一段时间也非常平静。这里有学生抗议,我每天会去现场观察半个小时,看看他们的动向。抗议活动是在校园内一个固定的场所,也摆了一些帐篷,而且每天都有活动,比如组织大家喊喊口号、邀请几个人来演讲。显然是有一批组织者和骨干的。4月27日他们就邀请了一个专业团体搞舞蹈表演,带着鼓、又唱又跳的,一直表演了快一个小时,最后还邀请在场的观众一起参与跳舞,这很像咱们国内藏族同胞们跳的锅庄舞,许多人围成一个圈慢慢跳,然后聚到一起。
所以,除了一部分骨干成员是固定出现的,其他的参与抗议学生则是来来往往,周末人会相对多一点,因为有些人喜欢周末来学校里散步,而且校园是完全开放的,有些人路过抗议地点也就跟着喊两嗓子,比如“Free Palestine”等口号。等到某个环节结束,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下面放着来自加沙的音乐,隔一段时间后再进行下一场节目。
因此,整体来说,尽管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抗争精神在美国都排的上号,但是这一次的校内抗议活动表现的非常理性。校方也支持学生的意见表达,只是提出要遵守法律和校规。负责任地讲,迄今伯克利这边的情况是一个有序的意见表达,我相信绝大部分出现了抗议活动的美国大学校园也都是这样的情况。至于哥大、纽约大学和耶鲁大学那样发生激烈冲突的情况是少数。
观察者网:众所周知,美国警方只有在校方发出请求后才能进入校园。前段时间,美国哈佛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卷入“反犹风波”,两位校长在国会接受质询后辞职。美国保守派对大学所谓“反犹主义”的施压是否与这次学生抗议升级有关?
范鸿达:这是有道理的,除了那两位被迫辞职的校长外,目前哥大校长也受到非常大的压力。4月24日,众议院议长约翰逊进入哥大校园发表演讲时直接公开喊话,如果哥大校长不能平息混乱,就应该辞职。
约翰逊在表态前见了一些犹太学生,还表示对美国高校校园目前存在的所谓“反犹主义”感到十分震惊,要反对这种现象。
在美国社会中,反犹确实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目前亲巴勒斯坦的抗议活动中经常听到一句口号,“从河流到大海,巴勒斯坦终将自由”,连这句话都已经被美国国会众议院认为是“反犹主义”。
前面说过,美国东北地区的政治敏感性非常高,今年又是大选年,美国不仅要选总统,也要选国会议员。因此对于任何一位候选人,他都不敢得罪亲以色列金主。
除了来自政界的压力,美国大学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许多大学尤其是私立大学都需要捐款,很多捐款人其实同以色列有很深的关系,或者有犹太裔背景。如果大学拿不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捐款会受影响。站在校长的位置上,他/她要考虑学校的发展,何况还有前车之鉴,如果不采取行动,在当前的政治气候下,在美国东北地区这个犹太势力存在感比较强的地方,他们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校长职位,这是个比较为难的问题。
当然,最近哥大的校委会已经通过一项决议,批评校方决策不当,认为不应该暴力对待学生,应该尊重学生的意见表达。所以在面对社会公认的准则时,校方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观察者网:美国调查新闻网站《拦截》(The Intercept)4月中旬爆料,《纽约时报》的内部备忘录要求记者报道巴以冲突时避免使用“大屠杀”、“种族清洗”等不利于以色列的词汇。抗议学生提出的诉求也包括反对和揭露犹太游说集团对美国政界、新闻界与文化界的渗透与压力。美国社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范鸿达:美国国内对于美以特殊关系、美国的对以色列政策问题,实际上已经“脱敏”了。这是一个之前比较敏感、不让讨论的问题,但近年来在美国已经可以公开讨论。而目前的趋势是,批评美以特殊关系、美国对以色列政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虽然美国官方的政策依然是强烈支持以色列,但是从学界到社会甚至是政府内部,批评声日益强烈。特别是自去年10月7日巴以冲突爆发后,随着伤亡加重、人道主义危机升级,美国内部对以色列的批评与谴责声非常多。亲巴勒斯坦抗议活动不仅仅发生在大学校园里,也蔓延到社会面与学术界。我联系过的一些美国学术界朋友,经常会在讲座、会议等学术活动中公开大声地表达这种意见。
我看到《纽约时报》那份内部会议的备忘录在社交媒体上曝光后,也挺感慨。这某种程度上说明,去年10月7日以来,美国社会对以色列在加沙行为的批评十分强烈,已经到了《纽约时报》不得不采取抑制措施的程度。毕竟这样的美国私有媒体同美国政界的联系比较多,也会受到一些势力的影响。
此外,我个人感觉,包括这次的学生抗议活动所体现出来,“反犹主义”这个词在美国被过度滥用了。
我和以色列朋友交流时也一直讲,你们“反犹主义”的使用频率太高、范围太广。就像两个人聊天,我批评以色列政府的政策,认为它们有待商榷,不利于你们的国家。但是按照对方的观点,我就是在宣扬“反犹主义”。这也是我在美国学界一些朋友所强调的,不要动不动给人扣上“反犹主义”的帽子。
众所周知,“反犹主义”在部分欧洲国家有特殊地位,一旦你被扣上这顶帽子,就面临违法。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事情。美国社会也有人被这件事困扰,或者是表达强烈的不满。他们认为自己在反对以色列政府的政策,不是反对某个身份或整个民族。
观察者网:佛罗里达州一位共和党众议员在媒体上宣称,中国“资助”了美国大学里的“挺巴”抗议。美国东北大学校方也表示,学生抗议背后有“外国(部)势力”。作为中国的吃瓜群众,我们该以什么心态看待这个问题?
范鸿达:当那个政客讲中国“资助”时,主持人马上追问他是否有证据,结果他说不出来。我想他们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一方面今年是美国大选年,两党竞争比较激烈。另一方面,过去几年来,包括从上一届大选中能明显观察到,美国总体来说自信心不如从前了。我在与美国学者打交道时,也有比较明显的感受。过去美国长期认为自己强大到不必担心外国的影响;但是近年来,美国对于“外部干预”的敏感性越来越高。
其次,这也体现了美国国内严重的社会与政治分裂。特别是特朗普任期内,他对美国社会、对美国政治的负面影响非常大,甚至无法预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影响。一些美国人在交流中都表示,尽管过去美国的政客也很虚伪,但还是有底线的。可特朗普总统在位时突破了美国的底线,大家都不知道政客能做到什么程度。
前天晚上和一帮美国朋友聊天时,他们聊到大选的问题,都表示坚决不给特朗普投票,否则会拉低美国的整个“道德水准”。但是美国当前的各种民调显示,特朗普支持率其实是领先拜登的。
此外,美国现在将中国视作头号竞争对手,从美国决策者、政客的角度来说,不管俄乌、巴以冲突要牵涉多少精力,他们始终认为中国是对美国威胁最大的国家。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如此,当美国国内出现一些问题时,他们下意识就要找那个“最大的敌人”来转移视线。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有些校方提到的“外部因素”,既可能指来自外国的因素,也可能指学校以外、美国国内的因素。
比如我很清楚地记得,纽约大学包括纽约市市长都在发言中表示,有确凿证据证明来自美国其它地方的人,卷入了纽约大学校园里的抗议。他们强调是纽约州以外的美国人。
去年12月份我刚来美国没几天,正好赶上伯克利校园里举行一场规模比较大的声援巴勒斯坦抗议。我在现场就明显感觉到一些人不是在校学生的模样,于是就和旁边的安保人员聊天。我问他,这些参与者都是学生吗?对方表示,如果都是学生,自己就不用那么紧张了。所以言下之意还是有校外的人来参与。
观察者网: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多位美国大企业CEO要求曝光支持巴勒斯坦学生组织的成员身份,并联名搞“就业抵制”。这次也有抗议组织学生领袖因为“反犹言论”被禁止入校。因为政治观点导致学生遭遇就业歧视甚至“社会性死亡”,如何评价这种“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对美国社会的撕裂?
范鸿达:这个问题要结合美国的内部政治来看,它确实是存在的。自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学生的抗议、社会上的抗议,包括大企业在内支持以色列方面的回应,这些因素是互相影响的。而且在很多情况下都不是单一的事件。一谈到这个话题他就要给你定性,按我们国内通俗的话讲,就是大搞“政治正确”。这是美国当下非常重要的问题,他们非常强调“政治正确”。
比如现在你同美国人聊天,一旦提到2021年1月6日发生的事情,往往会严重刺痛他们。特朗普不承认拜登胜选、支持者冲击国会山的那次事件,即是美国政治与社会分裂的标志,也是进一步分裂的催化剂。它事实上导致许多美国人,特别是精英阶层对本国民主体制产生严重担忧。为什么这次警方进入哥大校园后,出现了激烈的对抗,许多大学老师都和学生站在一起?某种程度上说,这背后都体现了美国人对于近年来本国民主体制遭到侵蚀,深感必须做出回应的担忧。
至于另一个推动局势的案例,就是几年前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运动。那场运动对非裔美国人来说是相当成功的,也给其他的少数族裔群体,包括这次抗议涉及到的美国国内巴勒斯坦势力,提供了一种精神动力。前段时间我同马里兰大学政治系的一位教授交流时,和他分享了这个观点。他觉得很有道理,“黑人的命也是命”那场运动,确实对美国少数族裔的政治抗争运动起到了非常大的推动作用。
另一方面,美国国内的亲以色列势力也有自己的圈子,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从社会层面来看,尽管大学校园和其它地方有许多亲巴勒斯坦抗议,声势浩大,吸引了媒体的广泛关注。但放在全美国的范围来说,其实更多的美国人支持以色列。
盖洛普民调机构今年2月的舆论调查显示,58%的受访者支持以色列,只有18%的受访者对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PNA)有好感。一方面前者在人数上占优,另一方面他们的实际影响力远远超出这个调查所体现的比例。尽管在当前的国际大背景下,支持巴勒斯坦的势力受到大量关注、活动频繁,但是这一派势力的实际能量到底有多大,还是值得观察的事情。
观察者网:有人将这次美国高校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抗议同1968年大学生反对越战抗议相比较。不过对此看法不一。有人认为,今天的抗议人群比较小众,巴以冲突并不涉及大学生的切身利益。另一种观点则认为,60年代的抗议游行深刻影响了美国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导致后来的社会思潮转变。您怎么看当前美国学生抗议活动的各方面影响?
范鸿达:这个问题可以分两个层面讲,首先它肯定有积极影响,对此我个人十分确信。正如“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给非裔美国人、美国的全体少数族裔带来的影响是个值得长期研究的话题;过去半年来,美国社会中接二连三地上演支持巴勒斯坦的抗议活动,这一定是个日后会被学者仔细研究的现象。
巴以冲突已经上演了几十年,这是美国第一次围绕该问题出现非常鲜明的社会分裂。在此之前,美国内部从来没有因为巴勒斯坦问题对以色列发出如此猛烈的批评,上演这么多支持、声援巴勒斯坦的抗议活动。为什么这次出现了?它是在什么背景下出现的?这次的抗议一定会产生多层面的影响,而尤其值得研究的是把它放在美国的少数族裔背景下。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不同族裔的人来自世界各地,他们的命运也有差异。移民群体都面临现实的困难,希望实现自己的诉求。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步一步推动。我相信这次的运动会对美国的阿拉伯族裔甚至穆斯林群体的未来处境产生积极影响。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我并不认同把目前美国社会上的现象同20世纪60年代的反战运动相提并论,在我看来,这两件事并没有可比性。首先,美国是越南战争的直接交战方,那场战争对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产生了直接影响。但美国不是巴以冲突的直接参与方,这场冲突对美国社会的影响没有那么深远。
从伯克利一个校园就能清楚地体现出区别,学生们每天在一个固定的地点举行支持巴勒斯坦的抗议活动,附近几十米开外,有学生在参加亚洲文化节、美食节,不远处的校门口还有络绎不绝的学生在拍毕业照。校园里该上课的上课,该喝咖啡的喝咖啡,有人躺在草坪上聊天。每个人都在过自己的生活,你的抗议和他喝咖啡、享受美食节活动并不矛盾。可以说,在伯克利,学生抗议对整个校园的影响都不是全面的。
我们虽然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但是翻阅资料便能知道,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反战运动不是这样的。不过,我认为两者之间还是有一定的传承。比如伯克利学生今天安营扎寨的地点,就是60年代学生反战运动抗议的地点。有些美国学生也能意识到,上世纪60年代曾经发生过反战抗议,因此有思想上的传承。但是从规模和性质来讲,包括美国在其中扮演角色的问题上,我觉得这两场运动没有可比性。目前为止,我还不敢确定今天在美国高校上演的事件能否被称作一场“运动”。所以在表述的时候,我倾向于用“现象”来描述当前的情况。
观察者网:这次的美国高校学生抗议事件是否会对拜登的选情产生不利影响?
范鸿达:目前拜登总统确实面临比较大的挑战,他在对以色列的外交政策上,不要说给人带来惊喜,甚至连正常的政策效果似乎都没达到。
比如在加沙冲突的问题上,拜登政府包括总统本人向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政府提了很多要求,设定了许多所谓的“红线”,却一一被内塔尼亚胡政府给突破了。对于一个美国每年援助几十亿美元的国家,拜登政府在关键时刻却无法发挥影响力。现在大家都知道,美国非常担心以色列不受控制地采取下一步行动,比如进攻拉法和升级同伊朗的冲突,这是拜登政府最恐惧的局面。
在理想状态下,拜登政府当然希望全世界都不要搞出什么“幺蛾子”,包括国内爆发学生抗议,让他能专心应付选举。作为一名政治学学者,面对这次引发媒体广泛关注的学生抗议事件,我总是会关注背后的政治因素。
在警方进入哥大校园前后,陆续有好几批议员到校园里发表讲话,包括我刚才提到的众议院议长约翰逊。他去的时候也带了好几位议员,还见了一些犹太学生。所有这些政治势力都在有意识地利用这次事件,凸显自身的政治倾向。
例如,进入哥大的议员无一例外都表达了对犹太学生处境的担忧。拜登政府也持相似的立场,美国政治高层在这件事上思想比较统一,自从哥大、纽约大学出现激烈的对抗后,他们就把学生抗议同“反犹主义”牵扯到一起,这就是大选带来的影响之一。
对美国的政治选举候选人来说,他一定要有比较明确的表态,因为得罪不起以色列的院外游说势力。但是美国也有穆斯林裔、阿拉伯裔选民,他们的选票也很重要,这是拜登政府面临的两难。毕竟目前的美国大选形势非常焦灼,两位老人家都没有明显的优势,如果按照目前的民调统计,特朗普还稍微领先一点。
因此,学生抗议活动确实给现任总统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现任总统要为一切混乱负责。至于特朗普,他根本不用进一步讨好犹太人势力,全世界都知道特朗普亲以色列、支持犹太势力。
观察者网:结合前面的分析,可否谈谈您认为这次学生抗议活动可能会如何收场?
范鸿达:我个人认为,像哥大、纽约大学那种烈度的,引发了肢体冲突的抗议应该会慢慢平息下去。这是由当前的政治气候决定的。
美国大学领导层面临来自政界的压力,要求尽快恢复秩序。而抗议师生要求一个自由表达的空间,就像在伯克利的校园那样。他可以喊口号、请人来跳舞,与观众互动。如果这些要求满足了,他也觉得没必要去做出过激的举动。校方也没有理由拒绝学生的这种表达,没必要让警察进校园了。
我注意到,美国当地时间26号,华盛顿特区警方拒绝了乔治·华盛顿大学校方的请求,警方没有清理校内的学生帐篷营地,理由是认为没必要去处置和平的抗议活动。所以美国人这边还是觉得,能让他有表达的空间才是更重要的问题。
不过,只要加沙的战争、巴以冲突一天不结束,美国社会中的抗议游行现象也很难消失,尽管烈度会降低。我预计冲突还不会立即结束,所以抗议游行现象还是会持续。此外,美国社会对于自己国家民主自由体制的担忧与捍卫,同样会继续下去,这是美国社会的一个焦点问题。
来源:观察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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