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5日，上外中东研究所邹志强副研究员在《法治周末》发表评论文章《美国与塔利班握手言和，阿富汗和平仍难期》（见《法治周末》2020年3月5日第16版），全文如下：

美国与塔利班握手言和，阿富汗和平仍难期

2020年2月29日，美国阿富汗问题特使哈利勒扎德和阿富汗塔利班代表在卡塔尔首都多哈签署历史性的和平协议，这对长期敌人一朝选择握手言和，持续18年的阿富汗战争有望迎来终章。

然而，就在协议签署的第三天，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3月2日宣布，终止与华盛顿签署的部分停战协议，恢复对阿富汗安全部队的武装行动。

而据俄罗斯卫星网报道，美军3月4日再次对塔利班发动空袭。这也是自双方签署和平协议以来，美军首次对塔利班发动空袭。

这不禁让人怀疑，和平协议真的会给阿富汗带来持久全面的和平吗?

谁赢得了阿富汗战争

2001年的“9·11”事件后，美国发动了全球反恐战争，并首先将庇护本·拉登和“基地”组织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权作为打击对象。其年10月17日，美国正式发动了阿富汗战争。美国联合阿富汗国内反塔利班的“北方联盟”，很快将塔利班击败，并计划将阿富汗改造为西式民主国家。2002年，阿富汗推出新宪法，随后成立了临时政府;2004年，举行首次民主大选，阿富汗政府正式成立，临时政府领导人卡尔扎伊正式当选阿富汗总统。阿富汗政局似乎走上了美国的预定轨道。

然而，看似被打垮的塔利班却一直不愿放弃抵抗，很快就卷土重来，不断对阿富汗政府军和美军发动袭击，驻阿美军也不断加大对塔利班的围剿。

与此同时，美国支持的阿富汗政府却一直不稳定，安全部队战斗力有限，美军迟迟无法减少在阿富汗的驻军和战斗任务。

2010年之后，有关各方试图调停阿富汗冲突，美国与塔利班开始尝试进行接触。2013年，塔利班在卡塔尔多哈设立了办公室。2011年6月，奥巴马曾宣布了从阿富汗撤军的计划，但最终并未实现;2014年12月，北约正式终止在阿富汗的作战任务，塔利班的攻势和影响力更为增强。到2019年，塔利班已控制了阿富汗近半数以上的国土，政府军控制的地区也常受到塔利班的威胁。

据统计，自2001年以来，超过2400名美军士兵战死阿富汗，包含美军在内的国际联军阵亡约3500人;外界估算阿富汗战争的总成本超过1万亿美元，强大如美国，也经不起如此长期的消耗。

此外，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军方面共伤亡约10万人，长年战争也给当地民众带来了沉重的苦难，3万余名平民死亡，数十万人或流离失所，或沦为国际难民。对于美国和阿富汗来说，这是一个双输的结果。

从小布什到奥巴马再到特朗普，历经3位美国总统的阿富汗战争进行了18年，美国付出了巨大代价却无法取得胜利，美军的对手塔利班不仅没有被彻底消灭，反而愈战愈勇。急于甩掉包袱的美国政府最终选择与塔利班举行和谈。

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及上台后，一直主张从阿富汗撤军，承诺要结束这场“美国历史上最长的战争”，积极寻求与塔利班直接谈判。

2018年10月，美国与塔利班开始在卡塔尔举行和谈，双方进入边谈边打的状态。经历和谈中断及多次波折之后，美塔和谈在今年2月22日取得突破性进展，双方达成临时停火协议，经过7天的“减少暴力”过渡期，在2月29日签署了最终和平协定。

然而，18年战争的结果是美军付出重大代价后而未取得胜利，和平协议无法掩饰从阿富汗无奈抽身的失败现实。有人将此与20世纪70年代美军撤离越南相提并论。因此，塔利班似乎更有理由宣称取得了最终胜利，正如塔利班代表在签字仪式后宣称的：“毫无疑问，我们赢得了这场战争，这就是他们签署和平协议的原因。”

19世纪以来，超级大国英国、苏联和如今的美国均在阿富汗折戟，阿富汗似乎再次印证了其“帝国坟场”的称号。

美塔和平协议影响几何

根据美国与塔利班签署的和平协议，美国将在14个月内分两个阶段撤离在阿富汗的驻军和盟国军队，首先在4个半月内将在阿驻军规模减少至8600人，继而在9个半月内撤离剩下的全部美国和盟国军队。

同时，塔利班承诺不让阿富汗成为恐怖分子的庇护所，也不允许其任何成员与包括“基地”组织在内的其他组织或个人利用阿富汗威胁美国及其盟国的安全。此外，阿富汗的国内和平与前途，则将由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等各方继续谈判解决，并规定了交换俘虏和取消制裁等配套措施和保障机制。

无论阿富汗战争的胜败如何，和平协议的确是具有历史意义的里程碑，对美塔双方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首先，和平协议使美国有望摆脱长期战争牵绊，对于寻求连任的特朗普来说更是有直接助益。阿富汗战争早已成为美国的沉重负担，和平协议为美国提供了一个较为体面的脱身理由。和平协议的达成，让特朗普可以高调宣布自己结束了阿富汗战争，实现当初结束战争、让美军回家的竞选承诺，也有助于其竞选连任。

其次，和平协议使塔利班获得了更大合法性，在阿富汗国内的政治影响力将进一步上升。塔利班一直以“将外国军队赶出阿富汗”为口号和目标，虽然美国不是无条件撤军，但通过多年消耗战最终迫使美国同意撤军，并平起平坐地与美国和谈签署和平协议，塔利班的合法性和影响力得以大幅提升。塔利班在即将到来的阿富汗国内和平谈判中将更加强势，不排除未来其逐步掌握国内事务主导权，甚至重掌阿富汗政府的可能性。

最后，和平协议为阿富汗实现全面和平提供了新机遇。美塔和平协议规定，3月10日，开启阿富汗内部谈判，讨论永久性全面停火的日期和方式，达成阿富汗未来政治路线图。这为阿富汗国内各派共同聚首协商国家前途，开启了新的机会之窗，有利于推进阿富汗全面和平的实现。阿国内各方能否抓住机会实现国内持久全面和平，将决定着阿富汗的前途。

当然，上述影响建立在美塔和平协议能够顺利执行的基础上，如果协议无法落实，美国却执意一走了之，那么，和平协议反而可能成为新的冲突导火索，阿富汗各方甚至可能陷入更为严重的内战和混乱状态。

阿富汗全面和平仍存变数

美国与塔利班签署的和平协议只是解决阿富汗问题的第一步，美军撤出并不意味着所有问题都能解决，阿富汗内部依然矛盾重重。未来阿富汗局势仍存在诸多变数。

首先，美塔和平协议能否得到有效落实存在不确定性。美国在协议签署后，警告塔利班要遵守诺言，与“基地”组织断绝关系，打击“伊斯兰国”等极端武装，确保阿富汗不再成为国际恐怖分子的基地，否则美方将“毫不犹豫地”地废除协议。

但有消息称，塔利班内部少数派系对该协议持反对态度，未来塔利班能否统一意见，认真履行和平协议依然存疑。

和平协议能否得到阿富汗政府的配合，也是一个问题。协议规定，将在3月10日释放5000名塔利班俘虏，塔利班也将释放1000名阿富汗政府军士兵，这是信任措施之一。但阿富汗总统加尼表示，政府没有承诺会释放塔利班囚犯，这引起了塔利班的强烈不满。近日，塔利班已恢复了军事行动，这无疑为和平协议的落实蒙上了阴影。

此外，阿富汗国内安全局势难以预测，美军撤离可能会使恐怖组织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而阿富汗政府军和塔利班、地方军阀以及极端武装组织之间可能会爆发新的冲突甚至混战。为了竞选连任，特朗普迫不及待地想从阿富汗撤军，未来如果塔利班不遵守和平协议，或局势重归混乱，美国也可能选择完全撒手不管。

其次，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之间长期对立，国内谈判能否顺利进行存在疑问。毫无疑问，阿富汗的未来最终必须由阿富汗人自己来决定，实现真正的“阿人治阿”。根据美塔和平协议，阿富汗国内各方将在3月10日开始谈判，讨论永久性全面停火问题和阿富汗未来路线图。然而，阿富汗内部谈判可能更加艰难和复杂。塔利班可能仍坚持将外国军队全面撤出作为内部谈判的前提，加之和平协议执行上的争议，和谈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期开启都成问题。

此外，阿富汗内部派系复杂，各方势力和民众态度不一，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能否谈拢，美国监督和平协议落实的决心能维持多久，国内何时能摆脱暴力影响，均存在不确定性。

最后，阿富汗国内力量分布格局的碎片化、国家治理能力的脆弱化特征，并未根本改变，要在此基础上实现全面和平和国家重建，难度很大。传统上，阿富汗是一个多民族共处的部落式社会，美国在阿富汗建立了一个水土不服、虚弱无力的民主政府，政府内各派势力力量分散，难以团结起来与塔利班抗衡。多年战争将阿富汗摧残得千疮百孔，如今美国撤军走人，给阿富汗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让各派自己商谈，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塔利班的强势和阿富汗政府的分裂共同冲击着和谈前景。在美塔和平协议签署之前，推迟了近5个月的阿富汗总统大选终于有了结果，总统加尼实现连任，但对手阿卜杜拉却不承认大选结果，从得票率来看，两人几乎势均力敌，这反映了阿富汗政府内部的分裂态势。

而塔利班一直不承认阿富汗现行宪法和民选政府的合法性，认定阿富汗政府是美方扶植的“傀儡”，之前就一直拒绝与阿富汗政府直接对话。即使阿富汗内部各派能如期开启谈判，未来的谈判进程也不可能一帆风顺。

因此，虽然美国和塔利班签订了和平协议，双方之间的战争有望结束，但阿富汗国内何时能够真正实现和平，仍未可知。

来源：法治周末